你問我「鬼落嶼」這個名字的由來嗎？ ※ ※ ※ 這就是我的家鄉——因為四面環海而以鮮美的海產聞名的島嶼。但和這附近的其他離 島不太一樣的是，在鬼落嶼中看不見什麼潔白的沙灘和各式的海蝕地形，除了能夠作為港 灣的西側之外，其他取而代之的則是整齊到宛如武士揮刀切割出來似的，險峻筆直的斷崖 。 說起來，「鬼落嶼」這個名字也和這些斷崖有關呢。 畢竟在我們這座島的傳說中，失去了孩子的「鬼女」就是在渾渾噩噩之中，爬上了島 上南側的斷崖。 從那裡一躍而下，落入了茫茫大海裡。 那天正是狂風暴雨的天氣，即使其他島民們聽見了鬼女站在斷崖上發出的那種又尖銳 又恐怖，卻同時絕望到讓人刻骨銘心的呼嘯聲，也透過門窗親眼看見了鬼女墜入海中的那 一幕，然而，在那種天氣出去救人，無異於送死的行為。 直到暴風雨過去，風浪也較為平靜時，才有好幾位島民或是趕到崖下，或是乘著船出 海去搜尋，卻始終沒能找到鬼女。 鬼的生命比起人類來說要強韌許多，但無論是「還活著」或是「死去了」，整個人就 像是被這片大海藏起了一般，完全不見蹤影。 ——就算想為鬼女舉辦葬禮，卻連屍體都找不到。 「這樣實在是太可憐了。」 這座島嶼本來還有其他的名字，卻出於當時的島民對於鬼女的同情，還有沒辦法救下 鬼女的無力，被改成了「鬼落」這個名字。 一方面應該也是想提醒未來的子孫們不要忘記了，這位曾經的「島嶼守護神」的故事 。 然而當時卻沒有任何人預料到，那種刻骨悲哀的執念，會成為未來島上種種怪事的根 源。 ※ ※ ※ 讓我想想，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對了，就從明明是該被人畏懼的「鬼女」卻成了 這裡的「島嶼守護神」的這件事開始吧。 在這附近的島嶼，多半都有著自己的島嶼守護神啊。 或許是為了祈求風調雨順風平浪靜也好，為了祈求漁獲豐收也好，只要是感覺能夠幫 得上忙的信仰，也不論實際上能不能起作用，總之在經年累月之下全都會成了島上習俗的 一部份。 從新船下水時的那些繁複的儀式，還有造船時為了確保漁穫量，必須為船隻製作出一 雙直盯著水下的眼睛，一直到了每次出海時都必須掛上的大漁旗。 我還曾經聽過為了確保船隻在航行過程中不至於翻覆，某些地方甚至在製船時，有著以人 作為求取平安的「人柱」的傳統。還有什麼因為海神是女性，會忌妒比自己還要年輕貌美 的女性，因此女性不可上船的禁忌—— 不過那都是其他島嶼的風俗就是了。就好比說是「女性不能上船」這一項，我們這座 島過去的「島嶼守護神」可是會隨船出海的鬼女啊。 說是「守護神」，卻也不像是其他地區所謂的神明那樣虛無縹緲，只有在祠堂中看到 神像畫像或御神體才能認知到存在的東西。對這附近的島嶼來說，那反而是跟著我們一起 生活，保護著我們的……具有實體，只是長相和我們較為不同的「友人」而已。 ——但據說這些「友人」似乎過去在其他地區都是被以「妖魔鬼怪」這個名詞來稱呼 著的。 這些「友人」或許是先在其他地區有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歷，之後才完全切斷過往的羈 絆，輾轉來到這裡。又剛好因為自身的力量能夠「幫得上忙」，從此誤打誤撞的成為了島 民們的信仰—— 像是在這附近的其他島嶼有著像是「人魚」將自己的血肉贈予溺水瀕死的島民，使其 起死回生的故事；善良的「船幽靈」向漁民借了杓子之後卻不忍心害死那人，反而會在他 每次出海時為他趕來魚群的故事；因為預感到海上會捲起大風浪而現身提醒人們的「海坊 主」，不幸落海死去後轉而救助其他落海者的「七人御先」……在其他地區可能只是被人 恐懼排斥的存在，但祂們每一個現在卻都成為了某座島嶼的「守護神」。 而我來自的「鬼落嶼」，曾經的島嶼守護神則是一位懷中抱著嬰兒的鬼女。 有著「嬰兒」和「鬼」的這兩種形象，卻與傳說中會吞食孩童的鬼子母神不同。至今 流傳的「鬼女」的畫像上——除了額頭上長著象徵鬼族的「角」之外，看起來就只像位身 心俱疲的年輕母親而已。 關於鬼女來到島上的緣由……傳聞中只是簡略的提到了，那似乎是所有異種聯姻譚中 都會出現的經典悲劇發展。隱藏身份的鬼女愛上了人類的男子，兩人結了婚也生下了孩子 之後，卻意外的被揭穿了「鬼」的身份。男子無法接受朝夕相處的妻子竟然是「鬼」的事 實，於是傷心的鬼女才帶著孩子離開了那個地方—— 一開始島民們只是出於同情，才在海邊為流落到島上的鬼女搭了小屋，供母子兩人居 住。後來，鬼女逐漸從被心愛之人厭棄的悲傷中振作起來後，就開始運用起自身的能力來 為島民解決問題。 根據傳聞，那時這座島四周的漁場內，似乎存在著一隻神出鬼沒的，足足有好幾艘船 大小的章魚海怪。若是不小心遇上了，不只是失去當天的漁獲而已，甚至還有可能因為船 被掀翻而賠上生命。 但鬼女憑藉著身為「鬼」的敏捷身手和那一身怪力，成為了全體島民們心中的「守護 神」。那段時間中，每當島民們出海時，鬼女都會在船上跟著。 一旦章魚海怪出現了，鬼女就會立刻抄起尖銳的魚叉，一襲柳鼠色的和服翻起飛揚， 總是能和海怪打得不分上下，有如俠女般的英姿也一直烙印在當時的島民們的記憶中。 久而久之，被鬼女打怕了的海怪，竟然也開始會主動避開海上的漁船。 鬼女在那段時間裡救了許許多多的人，也讓島民們不必再提心吊膽的出海。只是最後 卻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 ※ ※ 說起鬼女的孩子—— 在傳聞中，雖然有著一半的「鬼」的血緣，但外表和能力什麼的，卻和正常的人類孩 子沒什麼兩樣，就連鬼族象徵的「角」，在那孩子身上也只剩下了額頭上的兩個不仔細看 根本不會注意到的小凸起而已。 或許也是因為那與正常人無異的外表吧？那個孩子在學會行走之後，很快的就和島上 的其他孩子打成了一片。本來也應該能夠在全體島民和母親的保護下，什麼都不知道的平 安長大的，卻沒想到—— 那個孩子在即將滿十三歲的那一年，和自己的玩伴們一起到島嶼南邊的斷崖上玩耍時 ，失足跌了下去。 那一天，鬼女因為也一如往常的跟著島民們出海了，所以沒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等 到回到這座島上，知道自己的孩子掉入海中時，已經是半天之後的事了。 即使玩伴們在出事後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大人們，也有很多人馬上就駕著船去尋找了， 一連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過去了，卻連那個孩子的屍體都找不到。 就像是被大海吞噬了似的。 ※ ※ ※ 也是自從孩子落海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任何人再看過鬼女的笑容了。 雖然表面上鬼女還是和平常一樣的跟著島民們出海，守護著所有人，但是每個人都看 得出來，鬼女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了。自從得知自己的孩子落海失蹤的那一刻起，似乎有 什麼東西就跟著那孩子一起離去了。 眼裡也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也更常在島上、在船上沉默不語地望著茫茫大海不知 道在想些什麼。 將那樣的鬼女看在眼裡，當時的島民們也很想多少為她做點什麼，只是孩子始終找不 到，再多的安慰和關懷也完全起不了作用。失去了孩子的鬼女日漸憔悴下去，直到狂風暴 雨的那一天爬上斷崖，自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 ※ ※ 我剛剛也說了，在這座島上常常發生怪事對吧？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鬼女畢竟是我們曾經的「友人」，是我們的「守護神」，所 以是不會傷害我們的。 而所謂的怪事也只不過是——每次到了入夜後，都會有人看見一位穿著柳鼠色和服， 面容憔悴的女性佇立在斷崖上的半透明身影而已。 也只不過是——如果在夜裡外出的話，在街上有可能會被一位柳鼠色和服披頭散髮的 半透明女性纏上，在回到家的路上都會被那位女性一直詢問著「我的孩子在哪裡」「你見 過我的孩子嗎」「能夠幫我找找我的孩子嗎」而已。 到了最近的幾年，可能是因為這座島嶼邁入現代化的緣故，島上的怪事又多了一件— — 島上有座小小的派出所。 有時執夜班的員警會接到奇怪的報案電話。接通了的話，就會聽見女性的哭泣聲。如 果再進一步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的話，則是會聽見那位女性一次次、一次次地重覆問著 ： 「我的孩子到哪裡去了？」 「我的孩子在哪裡？」 「你有看到我的孩子嗎？能夠幫我找找我的孩子嗎？」 在不明白前因後果的人眼中或許真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但是在我們這些知道鬼 落嶼名字由來的人看來—— 只覺得很哀傷。 ※ ※ ※ 對了對了，還有一件事。其實這件事在鬼女離去不久就已經出現類似的說法了，但也 是到了最近的幾年，來到島上的外來者多了起來之後，這個說法才開始普及開來的： 你想啊，如果鬼女的孩子真的是被這片大海收走了的話，那麼在鬼女也落入海中之後 ，理應就能和自己的孩子重逢才對。 和自己的孩子重逢之後，就算是再強烈的執念也應該消退了不是嗎？然而直到現在， 這座島上還是持續的在發生怪事。 有了這樣的前提，也無怪乎會產生那樣的猜測。 ——說是，有沒有可能，鬼女的孩子在落海之後，其實根本就沒死呢？ 大海出於憐憫，將落海的孩子送到了其他地方的岸邊，那個孩子卻又在落海時失去了 記憶，所以根本就想不起這座島的事。 那個孩子從此遺忘了自己身為「鬼之子」的身份，以普通的海難孩童的身份被某個家 庭收養，長大成人、成家立業、養兒育女……過著普通人的生活，直到死去。這也不是不 可能的事對吧？ 說到這裡，我想問問你，昨天晚上在旅館裡睡得還好嗎？儘管昨晚的雨勢還滿大的， 但你呢？有沒有從斷崖那裡聽到什麼聲音？ ※ ※ ※ 是這樣的，每年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來到這座島上的人中，可是有一小部份的人會在 某個暴風雨的晚上，聽見從斷崖上傳來的呼嘯聲啊。 雖然當年曾經聽過的人都不在了，但我想那應該就是鬼女從斷崖上一躍而下前發出的 那種聲音吧？又尖銳又恐怖，卻同時絕望到讓人刻骨銘心的呼嘯聲，那是母親失去孩子的 哀痛，也是母親……對不知道身處在這片海洋的某處的孩子的呼喚和思念啊。 這座島上的人目前沒有任何一人能聽見的，聽過那種呼嘯聲的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只 有來自島外的人而已。很不可思議吧？ 問我原因嗎？我想那一定是因為—— 聽得見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鬼女的血緣吧？ ———————————— 喜歡帥氣大姐姐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site.org.tw), 來自: 111.82.58.102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pttsite.org.tw/marvel/M.1665819452.A.46E